木有心之

一个小号

【情为暮暮 7:00】《风沙》

*第一个发还是很紧张

*这个时间怕是没什么人来看吧

*不知道定时能不能准时发出

*下一位老师 @四暮 


风沙


*

他的心里呼啸着风沙。

直到遇见他。


*

那间小画室,是学校最隐秘的地方,在一个奇怪的旮旯拐角里,这个地方,凭什么人看都不觉得还能再建一间画室出来,倒不如直接封了墙,做成一个顺顺当当的走廊。

可是这里偏偏就是有了一间画室。

李希侃找到这间画室的时候,也在啧啧称奇,若不是因为宿舍楼白天会被封锁,而他急切的想找一个能睡个好觉的地方,他也不会掘地三尺的找到这里。

 的确,这个地方,若不是带着那股掘地三尺的劲儿是真的找不到。

小画室很新又很旧,地面和窗帘都很干净,窗户明亮的反射着太阳的光,阳光不温不火的透过窗帘洒进来,温暖得恰到好处;画板和颜料倒是很旧的了,颜料已经干透了,画板上甚至有了裂纹,地上到处都散乱着画纸,新的旧的混合在一起,还有用过的废报纸,沾着看不出颜色的颜料,黏黏糊糊的团在地上。

李希侃撸起袖子整理了起来,丢掉了所有的废报纸,又把画纸收拢一下,拍掉上的灰尘,丢到窗户下方的位置,堆成厚厚的一层——那是他的“床”。

完美。李希侃笑了。

所有的画板都被李希侃移到了墙边,腾出一大块窗户下方阳光最好的位置给自己睡觉,但是其中一块画板,连带画架,却又被李希侃搬回了窗边。

那块画板上还带着一副画,画的就是这窗边的样子,一大块明亮的窗户,温暖的阳光和被风吹起的窗帘。

李希侃觉得很好看,索性放在了窗边,对着门,自己在画板和窗户之间,心满意足的躺倒在了那张纸床上。



*

李希侃伴随着下课铃翻了个身,又伴随着上课铃睁开了眼睛。

体育课总算是过去了。

画室里却多了一个人。

那人安安静静的坐在教室中间画着画,李希侃睁开眼,先看到了他的鞋和穿着校裤的腿,目测应该是个男生,隔着两层画板,李希侃看不见他的脸。

场面一时间有点尴尬,李希侃觉得爬起来也不是,继续躺着也不是,那人肯定是看见了自己。

“醒了就起来吧。”

清冷的声音从画板背后传来,没有什么温度,也没有什么情感的起伏,李希侃甚至分辨不出里面的情绪,到底是要赶他走还是允许他继续留在这里。

于是李希侃索性继续躺着没动。

那人也不再说话,继续安静的画画,一时间画室里空寂无声,李希侃躺着躺着便觉得头痛起来,只好一个人默默的坐起了身子,想了想,又站了起来。

这下他能看到那个人了。

那人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书包放在门口的讲台上,手边是小水桶和各色水彩,对着画板在认真的画着,李希侃隔着两层画板偷偷的打量着那个人,看样子应该是比自己要高一点——他的腿在画板下伸直了,显得很长,很瘦,浓眉大眼的一副不会叛变革命的样子,长相却并不粗犷方正,带着一点秀气和少年的清爽感。

那人抬起头,从画板上方探出一双眼睛,对准了李希侃的眼睛。

哟!真好看。

李希侃心想,眼睛真好看。

“去帮我换桶水。”

没有看见嘴唇的蠕动,李希侃还在分析这句话里的主谓宾,就看那双眼睛上下挑动了一下,盯着他又说一句。

“你。”

李希侃炸毛了。

“嘿哥们!我说你也太不客气了吧,我们第一次见而已,你就这么跟我说话的?让人帮忙连个请字都不会说?再说我凭什么要帮你换水?该你的啊?”

那人早已收回了看向李希侃的视线,继续认真的作画,在李希侃噼里啪啦说完一堆之后,才平静的开了口。

“这里是美术生专用的画室。”

“你若还想在这里睡觉,就最好乖乖的帮我干活。”

“不然,我就把你撬锁的事情告诉保卫科。”

李希侃瞬间闭了嘴,又不死心的觉得自己可以挣扎一下:“那,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似乎是在画板后轻笑了一下,李希侃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喷气声,那人说:“如果全校唯一的钥匙不是在我手上的话,你也不会需要撬锁进来了吧。”



*

李希侃不情不愿的去帮他换了水。

洗手间离画室有段距离,难怪那人懒得自己换水,李希侃拎着小桶,走一路骂一路。

“坐那么久都不知道起来动动,他也不怕自己得痔疮。”李希侃骂骂咧咧的把小桶放进洗手池拧开水。

“我的健康状况还不劳你操心。”

李希侃一抬头,镜子里印出那人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后,慢条斯理的用一张湿纸巾擦着手。

“卧槽……”李希侃吓得差点心跳骤停,僵硬的回过头,冲那人努力的挤出一个试图看上去不那么尴尬的笑。

“别笑了,很尴尬。”那人轻松的打破了李希侃的努力,把湿纸巾丢进垃圾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金色的小钥匙递过去。 

“拿去配一把,不要再撬锁了,我明天下午六点到,我希望我到的时候,教室是打扫干净的,水桶是接满的。”

那人转身就走,走到厕所门口,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冲李希侃说一句:“至于你是醒的还是睡的,无所谓。”

李希侃强忍着把那桶水泼到他身上的冲动目送着他离开。

李希侃拎着小桶回了画室,把桶放在画架边,那副画好的画还放在画架上,那人并没有带走,李希侃凑过去看看,发现那人画的竟然还不错。在画的右下角,李希侃找到了那人的签名。

毕雯珺。

李希侃“切~”了一声。

明明是个很温柔的名字,可是人却一点都不温柔。



*

第二天李希侃还是乖乖的,翘了最后一节的自习课,赶在六点前赶到了画室。

简单的打扫了卫生,换好了水桶里的水,李希侃坐在窗边的长舒一口气,想了想又摸出了口袋里的钥匙放在了画架下方,万一等一下自己睡过了,忘了把钥匙还给毕雯珺就不好了。

李希侃闭上眼睛,他能听到自己心里风沙呼啸的声音。

李希侃按了按心口,叹了口气。

很多年了,从他突然有一天能听到这声音开始,这声音就没有停止过,像是在心里掀起的沙尘暴一般,很嘈杂的声音,伴随着粗粝的沙,一层一层的打磨着自己的心脏,时不时的传来一阵异样的痛感,仿佛是被风沙磨破了一般。

李希侃翻身坐起,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长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副听诊器。

李希侃把听诊器带上,贴着自己的心脏,听着那里面满天呼啸的风沙不说话。

毕雯珺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画室的。

他看着李希侃自己在给自己听诊的模样愣了一下,并没有在意李希侃,在自己的画架面前坐下,但是很快好奇心还是害死了毕雯珺的冷漠,他忍不住开口:“听诊的话,为什么不去医务室?”

李希侃隔着两层画板冲他翻了个白眼:“因为他们听不懂。”

毕雯珺沉默了,似乎是在咀嚼李希侃这句话的意思,李希侃却是怕他咀嚼这句话的意思,想着该怎么继续圆一下的时候,毕雯珺已经开始捣鼓起了他的颜料。

看来他也没怎么在意,李希侃想着,又在窗躺了下来。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画室里开了灯,很温暖的黄色灯光,毕雯珺坐在画板前纹丝不动,李希侃却发现自己身上多盖了一件校服外套。

那件外套很长,李希侃笔画了一下,几乎可以盖到自己的膝盖,像一床做短了的小被子。

“该上晚自习了。”

这是毕雯珺的声音。

“你还没有吃东西。”

哦,李希侃揉揉眼睛,看来自己是把晚饭时间睡过去了。

“没所谓,”李希侃站起来,走到毕雯珺身后,今天的画也已经完成了一大半,李希侃把校服递给毕雯珺。

“穿上吧。”

毕雯珺转过头冲李希侃摊开满是颜料的双手,用一副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李希侃。

李希侃想了想,把外套撑开披在了毕雯珺肩上。

“我去上晚自习了。”李希侃说。

“吃点东西再去吧。”毕雯珺又坐回到了画板前,声音依旧清冷到没有温度。

李希侃摇摇头:“食堂已经没饭了。”说罢抬腿往外走。

“等一下。”

李希侃站在了原地,转身看到毕雯珺放下颜料板和笔,冲李希侃很严肃的点了点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李希侃目瞪口呆的看着毕雯珺从墙角的柜子里翻出来一口小小的电煮锅和三四包泡面。

还有七八根火腿肠。

等李希侃乐吱吱的端着锅接满了水回来时,又看到毕雯珺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筐子鸡蛋。

吓得李希侃差点把锅砸地上。

“神了毕雯珺,”李希侃一巴掌拍毕雯珺胳膊上,“神他妈连鸡蛋都有。”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毕雯珺拆着泡面问李希侃。

李希侃:“你的画上留下了签名。”

毕雯珺把面放进锅里:“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李希侃,”李希侃咬开一根火腿肠,口齿不清的说:“我叫李希侃。”



*

一锅泡面并没能改变李希侃对毕雯珺的印象。

尤其是当他离开的时候,毕雯珺一边默默的收拾着残局一边在背后说。

“吃了我的面,明天要更努力的干活。”

“请。”

最后那个“请”是硬邦邦的加进去的,一点也不好听,一点也不请。

算了,李希侃想,吃人的嘴软,自己现在不光吃人家的还要睡人家的,软就软一点吧。

体育课是在上午,李希侃溜到了小画室准备睡觉,睡觉前有些无聊,便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一晃眼,他好像看到了毕雯珺。

李希侃索性站起来把窗开大,这一看,他发现自己真的看到了毕雯珺。

哦~他们班也是体育课吗?李希侃心想,他看到了毕雯珺在打篮球,果然,个子高的人很适合这种运动。毕雯珺真好认,在一群争抢篮球的男生中,显得特别的显眼。

李希侃趴在窗台上看毕雯珺打了一会儿篮球,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这一次,没有那漫天风沙的声音吵醒他。



*

伴随着下课铃,李希侃翻了个身,伴随着一阵奇异的香气,李希侃睁开了眼睛。

毕雯珺端着一盒鸡腿饭蹲在他旁边看着他。

“卧槽!”李希侃这一嗓子不知道是送给毕雯珺的还是送给鸡腿饭的。

食堂的鸡腿饭非常好吃,所以也非常抢手,非得那身高体强的男孩子,遇到一个下课不拖堂的好老师,从教室门口开始发挥50米短跑的冲刺速度往鸡腿饭窗口奔,才能排上队,每顿饭的数量都有限,因为鸡腿饭里的饭是特制的酱油鸡茸炒饭,一天就炒两大锅,卖完就没了。

“鸡腿饭!呜~”李希侃一个鲤鱼打挺冲着鸡腿饭就去了,毕雯珺眼疾手快的举起鸡腿饭,李希侃扑了个空。

不甘心,李希侃手脚并用的往上爬,誓要抢到那盒鸡腿饭。 

“李希侃。”毕雯珺压抑着开口。

“啊……鸡腿饭......”

“我给你吃,你先从我身上下去行吗?”


“为什么会买到鸡腿饭?”李希侃呜噜呜噜的扒着饭问毕雯珺。

“我们班体育课,操场离食堂比较近。”

“不是一人限购一份吗?”

“嗯,我没吃。”毕雯珺抬头喝了一口饮料。低头的时候发现身边那种啮齿类动物进食的声音停止了,有点奇怪的扭头看了李希侃一眼。

——刚好对上李希侃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神。

“咳!”毕雯珺冷不丁被饮料呛了一口,“你连晚饭都能睡过,更何况午饭了。这次可没有泡面给你吃了。”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会在这里?”李希侃咬着勺子问。

“体育课你不是都会在这里吗?”

李希侃又低头扒饭了。

毕雯珺心不在焉的喝了两口饮料,突然一阵香气冲进了鼻子下面,毕雯珺转过头,李希侃正举着勺子冲着他。

“吃一口吗?”

毕雯珺眼神忽明忽暗的闪了闪,凑过去就着李希侃的动作吃掉了勺子上的饭。



*

“为什么不去上体育课?”

毕雯珺画着画随口问李希侃。

“身体不好。”李希侃答得含糊其辞。

毕雯珺有想到李希侃可能确实有什么病,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嗜睡,还睡得极不安稳。

李希侃在睡梦中会不停的翻滚,手一直攥紧着胸口的衣服,眉头时不时的会皱一下,毕雯珺开始以为是他的纸床不舒服,或者是做了噩梦,现在想想,那反应实在是反常。

“是什么病?”

李希侃张了张嘴,他不想说,但是毕雯珺看着他,他就不想隐瞒了,也不想撒谎了。

所以说眼睛好看的人真犯规。

“怪病。”李希侃闷闷的说。


大约是在小学的时候,李希侃突然听到了自己心脏里的声音,像是心脏破了个洞在漏风一般,呼呼的有着风声,每次一闭上眼睛,这种声音就特别明显。

那时李希侃还小,觉得好玩也没有在意,过了几天,他甚至听到了砂砾的声音,砂砾摩挲着心脏,让心脏隐隐作痛。

小孩子,都是痛了才会说的。

父母带他求医问药很多地方,得到的解决方案几乎为零,只能说是心脏病的一种,具体是什么没有医生知道,只能常规的交代父母,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心跳过快,否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我嗜睡是因为,医生开的药吃了就很困,可是我睡的时候,还是能听到心脏里的声音,很吵,会痛,所以睡得很不舒服。”

李希侃挠挠头抱歉的笑了。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毕雯珺放下了画笔走过来,坐在了李希侃的纸床上,对李希侃说:“我想听听你的心跳。”

李希侃愣了一下,还是乖乖的从书包里翻出了听诊器递给毕雯珺:“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毕雯珺戴上听诊器,李希侃把探头贴近自己的胸口。

毕雯珺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希侃,李希侃苦笑了一下。

“我没有心跳。”

那呼啸的风声完全代替了李希侃的心跳,谁知道这个男孩是怎么活了这么多年,没有心跳,没有心跳的声音,能听到的,只是呼啸的漫天风沙。

毕雯珺觉得李希侃的心里住了一个沙漠。

“你说,”毕雯珺问李希侃,“你要遇到了喜欢的人怎么办?别人是心跳加速小鹿乱撞?你呢?”

李希侃低着头不说话,半晌,毕雯珺听到他小声的回答道:“我的小鹿早就在迷失在风沙里了。”

刹那间,毕雯珺听到自己耳中,从听诊器里传来风沙大作的声音。

“我啊,”风沙裹挟着李希侃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真的是那种,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到来的人啊!”




*

“啊,老毕,你说你想考哪个美院来着?”

毕雯珺以一种及其别扭的姿势坐在画板前,双腿朝着一个方向伸得笔直,腿上还平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完全把他的大长腿当担架在用。

李希侃坐在毕雯珺的脚腕上,头枕在毕雯珺的大腿上,整个人上半身摊平在毕雯珺的腿上,毕雯珺需要一边支撑着李希侃一边画画。

“问这个干嘛?”毕雯珺低头沾颜料,看着自己腿上的李希侃笑笑,“你想跟我考到一块儿去?”

“谁想……”李希侃翻了个白眼,白眼翻到一半,刚好对上毕雯珺含笑的双眼,李希侃迅速收回了视线不说话了。

除了那声音听起来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毕雯珺整个人其实很有温度,笑起来也很好看,只是一开始认识的毕雯珺,真的不怎么爱笑。

“我上晚自习去了。”李希侃丢掉手中的画册,拎起书包就走。


美术生没有晚自习的需要,毕雯珺一般会一个人在画室画完整个晚自习,第二届晚自习刚上课不久,门突然开了,闪进来一个人影,毕雯珺一看,是去而复返的李希侃。

“落东西了?”毕雯珺问。

“没,”李希侃嘿嘿一笑,“给你带了宵夜。”

食堂晚上会做宵夜,炒面是和鸡腿饭一样热门的东西,李希侃手上拎着的,就是一袋炒面。

毕雯珺没有去接,他盯着李希侃看了一阵,突然一把拉过李希侃,把他按在自己腿上,从包里翻出一副听诊器,不由分说的往李希侃领口里塞去。

“哎哎!”李希侃没有挣扎过,被冰凉得探头刺激得“嘶!”了一声。

毕雯珺带上听诊器,耳朵里灌满了风沙。

“你跑了?”

“没有~我那是,竞走。”李希侃左顾右盼就是不看毕雯珺。

“李希侃,我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

李希侃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的炒面看了一会儿,小声的说:“你都给我买鸡腿饭了,我就想给你买个炒面么……”

毕雯珺摘下听诊器,叹了口气:“比起这份炒面,我还是比较希望你能多活几年。”

“那你吃嘛?”

不是疑问句,带着一点撒娇的甜,那是李希侃惯常的说话方式,上翘的尾音总带着一丝甜意,和毕雯珺没有温度的声音不同,李希侃的声音是有味道的。这句出口倒不像是在问毕雯珺要不要吃了,更像是在哄着毕雯珺吃一口。

“我没有手,”毕雯珺理直气壮的摊开沾满颜料的双手,“你喂我。”

李希侃乖乖的坐在毕雯珺腿上,毕雯珺的双手环着他接着画画没有停,时不时的低下头,接受李希侃塞进嘴里的炒面。 

“你也吃。”毕雯珺说。

李希侃给自己塞一口,再给毕雯珺塞了一口。

炒面吃完,李希侃丢掉餐盒,站在毕雯珺身边有点手足无措。

“回去上晚自习吗?”毕雯珺问。

在李希侃还没有开口前,毕雯珺又替他做了决定。

“算了,在这里陪我吧。”

“哦。”李希侃摸摸鼻子,转身往纸床那边走。

“过来。”毕雯珺在背后叫他,“谁让你过去了,坐这里。”

李希侃四下看看,好像只有毕雯珺的腿是能坐的地方。

毕雯珺没打算给李希侃犹豫的时间,他放下颜料盘,再一次伸手抓过李希侃按在自己腿上,又拿起颜料盘,环住李希侃,继续画画。

李希侃偷偷的把耳朵贴向毕雯珺的胸膛。

他听到了毕雯珺的心跳。

有力的,规律的,年轻的心跳,和自己的不一样,那是正常的心跳,自己的声音就像是搜不到信号的收音机,或者是坏了的老式电视机,满屏的雪花还有沙沙的声音。

等毕雯珺再低头看他的时候,李希侃已经靠在他心口睡着了。



*

毕雯珺很想碰碰李希侃。

捏捏他的耳朵也好,戳戳他的脸也好,总是就是想碰触他,心里痒痒的,非得碰一下李希侃才能好。

可是自己满手都是颜料,已经弄脏了李希侃的衣服,如果再弄脏他的脸,等他醒了怕是要跟自己拼命了。

毕雯珺左看看右看看。

自己唯一干净的,能碰触他的地方,

只剩下唇了。



*

美术生的专业考试比高考要提前很多。

专业考试前一天,李希侃在画室里团团转。

“颜料要带新的,你不要拿错了,你练习用的那一套有几只挤都挤不出来了,桶我帮你提,画笔一共是十二支对吧?够吗?要不要带几支备用的?万一有几支脱毛了掉头了怎么办……”

“希侃。”毕雯珺靠着墙捏着眉头。

“面巾纸带一包,湿纸巾带一包,你要画多久?三个小时?那就把水壶也带上,会不会饿?我给你装点小零食吧,如果饿了能吃一下......”

“李希侃。”毕雯珺靠着墙捏着眉头咬牙切齿。

“啊?”李希侃似乎才听见他的声音,像是才反应过来这教室里还有一个人一样,“你还想起什么没带的?”

“明明考试的人是我,怎么你这么紧张。”毕雯珺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我要陪你去啊!”李希侃理直气壮的清点着收拾好的东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冲毕雯珺一笑:“我要帮你换水啊!”

毕雯珺也忍不住笑了,坐过去捏住李希侃的脸:“这么记仇?”

“说真的,老毕,”李希侃拉下毕雯珺的手,“你当初很讨厌我吗?”

“不讨厌。”毕雯珺摇摇头。

“那为什么见我第一面那么不友好,还威胁我帮你干东干西的?”

“觉得你特好欺负。”

李希侃:“???”

“希侃。”毕雯珺突然开口叫他。

“嗯?”

“我……”毕雯珺挠挠头,似乎是想说什么,李希侃等着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在毕雯珺开口的那一瞬间,李希侃听到自己心里风沙大作。

毕雯珺踌躇良久,最终只是冲李希侃笑笑。

“我还是希望你多活几年。”

“放心啦~”李希侃一挥手,不知道是真的洒脱还是装作洒脱,“没那么容易死的。”




*

李希侃站在美术生专业课考场门口等了近一个小时。

毕雯珺没有出现。

距离考试开始只剩十分钟了,李希侃不知道现在去求那个门卫大叔,能不能撑到毕雯珺赶来,可是事实上,毕雯珺的电话早就打不通了。

距离考试开始还有六分钟的时候,毕雯珺终于接了电话。

“毕雯珺!”李希侃几乎是尖叫出声,“你在哪里,你能赶过来吗?”

“希侃,对不起。”

“你说什么毕雯珺。”李希侃张了张嘴,嘴里的味道苦咸苦咸,“说什么对不起,你快点赶过来啊!”

“我不会去了,希侃。”

“你回画室吧。”

电话挂断后,李希侃拎着毕雯珺的红色小桶,坐在考场门口的路边,一直坐到考试铃声响起,他才站起来慢慢的离开了考场。


李希侃推开画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正对门的墙上,却被盖了一大块布,李希侃记得昨天是没有这块布的。

李希侃走过去,拉下了那块布,后退两步,张着嘴任由着眼泪往下流。

一整面墙变成了一副巨大的画,满目的金黄色,是漫天的风沙,风沙中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小到几乎被风沙淹没,看不清身形,看不清脸,但是能看出,他抵着风沙在努力的行走着。

李希侃知道,那是他自己。

他就是知道那是自己。


李希侃走回自己的纸床边,那里竖着一块画板,是当初李希侃放在这里的,画面上画的就是窗边的风景,这一块画板,和毕雯珺常用的那一块,两块画板,就是他和毕雯珺日常的距离。

而现在那幅画的内容变了。

一大块明亮的窗,被风吹起的窗帘下,被人添上了一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这次能看清面容了,那少年蜷缩着,皱着眉,双手紧攥着胸口的衣服,很痛苦的样子,和画面上半部分的恬静完全不搭。

画面的右下角依然有熟悉的字迹,这是这一次不是签名,而是一小行字。


“给,我的希侃。”


李希侃跪在地上,一手攥着胸口的衣服,另一只手攥住了画纸的右下角,他张着嘴却哭不出声,任由眼泪往嘴里划,再放纵自己吞下满口的苦咸,他不能喝酒,便拿这泪做了酒,敬那个失了约的人。


李希侃哭到无力的倒在纸床上,他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的耳朵里灌满了风沙的呼啸声,不,不止,他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是风沙呼啸而过的声音,仿佛那个人一样,呼啸而来,却又悄然离去。

如果我今天就哭死在这里,李希侃笑了。

我竟然会觉得也好,也好。


你以为你能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是在你走后,我的世界漫天风沙。




*

李希侃25岁那年,医学界终于给他的病下了定义。

李希侃27岁那年,接受了那位超难预约的国内唯一一位专家的手术。

他在手术室见到了那人,虽然穿着厚厚的无菌服,带着口罩,可是那双眼睛,李希侃不会认不出,也不会忘。

那人带上听诊器,听着他心里风沙的声音。

“好久不见。”那人取下听诊器,看着李希侃。

是啊,麻醉的效果让李希侃没有办法对他扯出一个笑容,李希侃只能在心里应承了一下。

“我已经努力的很快了,”隔着口罩他看不见那人的表情,但是他能看见他弯起的眉眼。

“我真怕你等不到我来救你。”


那年,毕雯珺放弃了美术,出国学了医。

那双能画出好看的水彩画的手,开始细细的描绘着人体解剖图,描绘着人的心脏内每一个心房每一个膜瓣。

他的素描本上,除了那个少年清秀的面庞,就是一张又一张的心脏解剖图,他无数次的描绘着,幻想着,那少年的心脏倒是该是什么模样。



*

李希侃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盯着那人,从他推开门开始,视线便一直聚焦在他身上,直到他走到自己的病床边,又一转头移开了视线。

“对不起,希侃。”毕雯珺摸摸他的头,“让你等太久了。”

“是啊。”李希侃低着头嘟囔了一句。

“我让你等了多久?”毕雯珺笑着问他。

“十年,”李希侃抬头看了他一眼,“零一个小时。”

毕雯珺略显惊奇的看着他。

“我当初在考场门口等了你一个小时。”李希侃一脸不情愿的低下头去。

毕雯珺笑着伸手用力的抱了抱他,李希侃别别扭扭的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低垂着眉眼不看他,毕雯珺也不恼,就坐在他床边微笑着看着他。

“看,看我干吗?”

“观察一下我的病人的康复情况啊。”毕雯珺一脸的理直气壮。

李希侃犹豫了一下,从枕头下掏出个红包递过去。

“嚯,”毕雯珺一下子笑了,“干吗?给医生塞红包啊。”

“这不是规矩嘛。”李希侃继续低着头不看他。

“行。”毕雯珺拿起那个红包,“我倒是看看你给我准备了多少钱。”

打开,红包里并没有钱,而是一沓纸,毕雯珺抽出来,发现那是一张被折叠后的纸,展开来,是当年自己留在画板上的那幅画。

右下角还有自己当年稚嫩又熟悉的笔迹。

“还给我做什么?”毕雯珺笑了。

“这是你落在教室的。”李希侃突然理直气壮了起来。

“咦?”毕雯珺觉得好笑,“我不是写了送给谁吗?你是没看懂还是不认字?”

看李希侃低着头不语,毕雯珺凑过去在亲了亲他的头发。

“我的希侃。”

李希侃红着脸左躲右闪,却被毕雯珺按在了怀里,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听诊器,挂在了李希侃的耳朵上。

“你听。”



*

风沙的声音停止了。

呼啸了二十多年的风沙,像是坏天气过去了一般,悄无声息的在李希侃心里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那健康的,规律的,年轻的心跳声。

李希侃转过头看着毕雯珺。

“我喜欢你,李希侃。”

毕雯珺笑了。

“我希望我的恋人听到我的告白还能小鹿乱撞,而不是有生命危险,这句话很久之前我就想跟你说了。”

毕雯珺俯身,轻轻的吻了李希侃的额头。

“就像我很久之前,我也曾经这样吻过你。”


那天,毕雯珺第一次走进那间小画室,看到窗边窝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的模样,几乎要融化在阳光里。

他蹲下来,看清了男孩的模样,男孩皱着眉头,很痛苦的样子。

鬼神神差的,毕雯珺近乎虔诚的跪下来,亲吻了男孩的眉心。

他只想让他舒服一点,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安慰他。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丝毫不认识的男孩,毕雯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除了鬼使神差,他也找不到别的解释。

所以等那男孩醒来时,他只能用那硬邦邦的生冷语气跟他对话。如果那时男孩没有赖那么三五分钟的床,而是直接爬起来看向他,那他一定能看到,毕雯珺那没有温度的语气后面是一张多么炽热的大红脸。


李希侃扭过头,红着脸听着自己的心跳,心跳声很张狂,似乎是疯狂的想炫耀它重获健康,它跳得飞快,跳得很重。

毕雯珺等了很久,李希侃终于转过头看向他。


“你…..你的手术,特别难约。”李希侃红着脸顾左右而言他。

“是吗?”毕雯珺笑了。

“难约就别约了,我以后做你的私人医生。”

李希侃从被子里伸出手在毕雯珺膝盖上拍了一巴掌:“我哪付得起私人医生的钱哦!”

“付不起就别付了,”毕雯珺顺势抓住了李希侃的手,藏在自己掌心。

“以身相许吧。”




番外


“毕医生,”护士小姐一路小跑,追上前面迈着大长腿的毕雯珺,递上一个    iPad。

“这是今年所有的手术预约情况,已经按预约时间顺序排好了队,确定没有利用关系走后门等一切插队的行为了。”

她知道这个医生的脾气,当有一种病在一个国家的范围内只有一个人掌握了治疗技术的时候,他的资本完全可以让他为所欲为。

患有这种病的人不多,但是也不只一两个,手术准备过程极其复杂,一年能接受手术的也不过两三个人而已,不是没有过想要通过关系插队的,那人已经住进医院开始术前检查了,毕医生发现后,把手中的器材一丢,手套一摘。

“不做了。”

病人大怒,一度闹到了院长那里,还扬言着要找媒体搞臭毕医生的名声,毕医生倒是很冷静。

“这世界上想活的人那么多,凭什么你有钱你就能先得救?”

“有本事你就搞得我被吊销执照,我看国内还有没有能救你的医生。”


毕雯珺扫了一眼今年的预约名单,一共有七个人,从第四名开始可能要排到第二年了。

“这个人。”

毕雯珺突然转身冲着护士小姐指了一下名单上排在最后的名字。

“给我换到今年的第一个来。”

“啊,可是......”护士小姐刚想说你不是从来不允许别人插队的吗,就看到毕医生脸上有一种莫名的释然的笑意。

在护士小姐的印象里,毕医生从进医院开始就有一种超越一般人的冷静,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冷漠,他的技术是他的资本,他可以在医院里横行无忌,虽然他也从来没有那么做,但是他却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护士小姐甚至从来没有见他笑过,他整个人一直是一种很紧绷的状态。

今天不知为何突然放松了,好像一个人达成了多年的夙愿那般,突然真个人显得很轻松。

“这套手术就是为了他而存在的。”毕雯珺居然难得的笑了笑。

“我,也是。” 


毕雯珺说完,转身迈开大长腿走了,护士小姐低下头,看着iPad上那患者的资料。

李希侃。

看照片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

护士小姐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十分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啊!想起来了!

毕医生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每一页的正面,都是非常复杂又详细的心脏解剖图。

毕医生给医院培训的时候,总是带着这个厚厚的笔记本,他们都看到过。

而每一页的反面......

护士小姐低下头,再细细的看了看iPad中那位患者的脸。 

原来真的是他,每一页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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